文/曾正伟
一
要不是那天突然感到身体不适的话，老萌压根就没想加入“笑傲人生”群。
“笑傲人生”是一个由老栓创建的中老年交流群，这里汇聚了近百名单身男女。老栓之所以要建这个群，就是为了能让大家尽早脱单，从而洒脱地享受生活。
那天早上，老萌突然感到头晕目眩，四肢无力。他想喝杯水，却连床都起不来。蓦地，他想起了爷爷生前做过的“挑擦”。
“挑擦”是一种流传于民间的“放血疗法”，常常用于治疗各种疑难杂症。他用右手将左手上的血液捋向指端，然后用大头针将指尖逐个挑破。黑红的鲜血一经流出，他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
虽说身体已经恢复正常了，但老萌一想起今天的事儿就感到后怕。为此，老萌特地来找好友老栓。老栓说：“人一过六十，各个器官的功能都已老化，身边没个人可不行。你不妨进入我的‘笑傲人生’群，在群里找个老伴吧！”
老萌闻言，便忐忑不安地进了群。一进群，老萌就受到了大家的热烈欢迎。有人在向他“抛媚眼”，有人在向他“飞吻”。但凭直觉，他认为这两个人都是男性。他俩一个叫“大漠苍鹰”，另一个叫“老狼”。
作为群主，老栓将老萌做了一番介绍。“乌兰山人，男，62岁，住三居室，高级职称，儿子在海外，年薪不菲。”
入群后，老萌主动发了一个十元钱的红包，一个名叫乔玲的女人是手气王。在群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枫叶”。这个“枫叶”和前妻邱红的头像完全相同。他问老栓：“邱红也在群里吗？”
“是的。”
“她不是嫁给那个‘隔壁老王’了吗？”
“别提了，年前又离了。”
或许，“枫叶”也感到老萌的“骷髅”头像有些“面熟”。她让老萌发段语音，老萌却没理她。十分钟后，“枫叶”@老萌“怎么不说话？”老萌仍没发语音，而是发了一行《负我不负她》的歌词。“我唯恐泪雨沾湿你的红花；我在等着雨落下，把回忆冲刷。”
歌词一发，大漠苍鹰马上跟帖。“@乌兰山人，你是什么人物，一出场就是王炸。”一个名叫“小白兔”的人@老萌：“看来，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老萌矜持一会，仍不作声。这时，一个名叫乔玲的人@老萌了。“等来等去等不到你的回答。”
老萌有些吃惊，这个乔玲居然是个时尚达人，她竟然知道赵洋的这首新歌。因为她说的话也是一句歌词。随即，老萌又发了一句歌词。“当初的情话，早已成风飞沙；从此再不能，相约春秋冬夏……”老萌觉得这首歌不仅好听，还暗合自己的心境。
与此同时，枫叶又发了一张“为何如此伤感”的表情。
“你换了一个人，陪你花前月下；从此我带着伤，独自浪迹天涯。”
老萌在猜想邱红看到这句歌词的表情，但他随即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离异都十年了，还操这份闲心干什么！
乔玲说：“乌兰山人的话是《负我不负她》的歌词。最近，这首歌在网上非常火爆。”老萌的这番操作，无疑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哦，原来如此！”看来，枫叶并不知道这首歌。
这时，大漠苍鹰转移了话题。“像乌兰山人这样的钻石王老五，怎么才发10元钱的红包呀！”
小白兔附和道：“就是，应该重发一次。”
老萌一笑，便发了一个百元大红包。仅仅五秒钟，20个小包妙空。
出人意料的是，乔玲仍是手气王。而要求重发红包的大漠苍鹰，居然一分也没抢到。他问：“发两次红包，手气王是同一个人，你觉得这正常吗？”
老萌见了，便@大漠苍鹰一个“问号”。
“我是说，你是不是指定手气王了？”大漠苍鹰问。
“我没这个水平，更没这个特权。我转身退下，心死在那一刹那。”
这时，乔玲@老萌说：“这么喜欢这首歌呀！如果你会写歌词的话，我可以谱曲。”
须臾，乔玲请求加老萌为好友，这完全出乎老萌的预料。加为好友后，乔玲竟说：“今晚六点，我们在‘铜城美食’线下吃饭，餐费AA制，不见不散！”显然，乔玲的话是不容拒绝的，但他不知这个约会是祸是福。
二
来到酒店，老萌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穿戴得体的女人。凭直觉，他断定这个女人就是乔玲。还不到六点，老萌故意慢腾腾地从她眼前经过。那个女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继而又将目光移向了别人身上。
老萌疑问的功夫，乔玲发起了视频通话。老萌惊喜地发现，视频中的乔玲比现实中的她更加雍容华贵、优雅可人。老萌不明白，如此出众的女人，怎么会落单呢？
“怎么？明明从我面前过去了，还要矜持一下！要是我不入眼的话，你是不是就‘转身退下’了？”老萌闻言，一时无言以对。
“呵呵，第一次见面嘛，矜持一下也无可厚非。快过来，咱们进去吧！”
老萌惊讶于乔玲的直言不讳，也惊诧于她的宽宏大量。老萌回到门口，乔玲老远就伸出了双手……
一个临窗雅间，老萌将菜单推至乔玲面前。“你点吧！”
“两个人吃饭，一点就多。干脆，咱们就要两菜一汤吧！服务员，就来个‘棒打猪八戒’、再来个‘对牛弹琴’吧，外加一个银耳莲子汤。”
“这两样是什么菜呀？我才疏学浅，从没听说过……”
“哎呀，就是蒜苔炒猪肉和牛肉炒芹菜。”乔玲合上菜单说。
“你不是在嘲讽我吧！”
“我为什么要嘲讽你？”
“你在替我省钱吗？”
“与其说是替你省钱，还不如说是在替自己省钱。因为餐费是AA制。”
“一顿饭，我还能请得起。再说了，第一次请女士吃饭，我总得绅士一点。”
“别再执拗了，还是AA制吧。如果投缘的话，将来你再请我，好吗？”
“我好像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喝点酒吗？”
“谢谢！我滴酒不沾。”
服务员出去后，乔玲开始自我介绍。“乔玲，61岁，丧偶五年，正高职称，退休前系职业学院的音乐教师。女儿32岁，已婚，现居上海。你呢？”
“你也是高校教员？真是巧了。我是西北师大体育学院的关钟，人称‘老萌’，离异十年，儿子也已到而立之年，现居美国。”
“你都离异十年了？怎么今天才进群？”
“此前，老栓就曾拉过我，但我一直没进。直到昨天，我突然感到身体不适，才决定进群。”随后，老萌就把自己“挑擦”的事儿说了一遍。
“你所谓的挑擦，其实是一种‘刺络疗法’，《黄帝内经》对此也有记载。因为疗效显著，挑擦一度成为治疗疑难杂症的万能良方。想过再婚吗？”
“以前从没想过，今天想了。”
“这么说，还是看上我了？此前，我也接触过几个男人，但我觉得男人就像甘蔗，刚吃起来都很甜，但嚼到最后全是渣！”
“我只接触过一个女人，她就是我的前妻。我觉得女人就像口香糖，前面嚼着非常爽，越往后面越想吐！”
因为饭菜很简单，两人很快就吃完了。老萌抢先去买单，乔玲却执意要AA制。老萌说：“那下次你买吧！”
出了酒店，乔玲很自然地挽起了老萌的胳膊。如此亲昵的动作，让老萌感到一下年轻了十岁。两人来到广场，大老远就传来那首熟悉的《负我不负她》。冷不丁，一个秃顶男人拦住了老萌的去路。乔玲一见他，便愤愤地离开了。“你就是乌兰山人？”
“你是谁？”
“我是大漠苍鹰。拿下她了？嘿嘿！”
“什么意思？”
“吃饭不足挂齿，睡了才是本事。”
“庸俗！”老萌一听，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嘿嘿！听老狼说，乔玲是个很有味的女人。”身后，传来大漠苍鹰的声音。
大约一个小时后，广场舞结束了。乔玲刚走到老萌跟前，大漠苍鹰就和一个陌生男人来到了他们面前。只听陌生人说：“乌兰山人，我劝你离乔玲远一点。”
“凭什么？”
“就凭我是老狼。”
“老狼？请问有什么指教？”只见老狼满头华发，老气横秋，他的脸上有一道陈旧的刀疤，双臂上也露出一段青色的纹身。
“乔玲是我的，你以后不可单独约见她！”
“她是你的？这是哪部法律上规定的？”老萌不屑地问。
“呀哈！你这人懂不懂规矩？小心我修理你。”
“我是被吓大的吗？今天，你要胆敢动我一指头，你就试试！”
老狼一听，挥拳就向老萌砸了过来……
三
老萌轻轻一笑，单手握住他的手腕。只见他一侧身，划出一个扫堂腿，老狼扑通一声就四脚朝天了。老萌手疾眼快，一脚踩住了他的下颚。大漠苍鹰一看老萌是个硬茬，便劝起架来。“误会！误会！哥们，快抬脚吧！”
老萌一抬脚，老狼起身灰溜溜地走了。望着两人的狼狈相，乔玲笑出了声。“没想到，你居然还会打架。”
“我是柔道八段。”老萌不明白，现在的老人怎么变得如此豪横！乔玲说：“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
两人打上车，转眼就到了乔玲的楼下。“我就不请你上去了！谢谢你今天请我，也谢谢你今晚替我出气。”
回到家，老萌满脑子都是乔玲的音容笑貌。他打开微信，在群里寻找着乔玲的踪迹。然而，除了白天的消息，群里根本找不到乔玲的只言片语。
群里静悄悄的。老萌想看看乔玲在不在线，便往群里发了一个50元的红包。随即，小白兔就@乌兰山人：“发红包的人最美！”
“这个世界真是莫名其妙，有人仅用一张嘴，就迎娶了心仪的新娘；有人开个钟点房，就体验了作为丈夫的快乐……而我，永远是一个与好事不沾边的人！”大漠苍鹰说。
奇怪的是，老狼始终没露面，一问老栓才知道他早已退群了。老萌觉得，这个群里的人全是人精。
高超的对话，勾起了老萌尘封的记忆。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是一名文学爱好者。一想到乔玲会作曲，他就想写首歌词。
绞尽脑汁，他终于吭哧瘪肚地完成了一首题为《假如秋水可以望穿》的歌词：
假如秋水可以望穿
我愿化作苏堤柳梢的一抹轻烟
飘过唐风宋雨
将婉约的思怨洒向天上人间
我愿成为香山脚下的一只孤雁
掠过万重关山
为你衔来一片燃烧的书签
我愿乘上秦淮河畔的一叶游船
满载六朝金粉的絮语
在桨声灯影里阅尽世事变迁
我愿回眸三生石下的一腔夙愿
在百年沉落的沧桑中
咀嚼我们前世许下的诺言
因为对这首歌词还算满意，老萌就想把它分享给乔玲。拿起手机时，他才发现已经12点了。“睡没？”
“已经躺下了，还没关灯。”
老萌一见，就将歌词发给了她。乔玲压根没想到，老萌还能写出如此唯美的歌词。乔玲越读越觉得有味，便说改日要为它谱曲。
次日早上，乔玲把歌词发到了群里。顿时，引来了大家的一片喝彩。
老栓@乔玲：“建议把它谱成曲，供大家传唱。”
随即，乔玲发了一个“OK”的手势。整整一天，乔玲都没在群里发声。傍晚时分，乔玲把简谱发给了老萌。“我不识谱，也看不懂呀！”
“那我哼唱一遍，你听听旋律……”
须臾，乔玲发来了一段语音，老萌一听就大喜过望。“好作品！曲调婉转悠扬，旋律优美动听！”
晚上，乔玲又发来了一段视频。视频中并没有乔玲的身影，而是音频制作的画面。说白了，这是一个音乐制作的专业软件。
只见显示屏上满是五线谱。曲谱中的光标随着音符的律动从前往后跳跃，颜色也由灰变绿。“演奏乐器”被选为“笛子”，“伴奏乐器”选的是“电子琴”和“架子鼓”。界面上，“混响”和“环绕”功能已经启动……
老萌根本看不懂这个软件，他回复一个“大拇指”的表情，遂将这段视频发到了群里。顿时，群里像炸开了锅一样。
首先是小白兔发了一个“牛气冲天”的表情；接着，大漠苍鹰跟了一个“为你喝彩”的机器猫。赶巧，邱红也说话了，“相信是缘分！”看到邱红的话，老萌觉得她是多么可笑！
第二天一早，乔玲发来一段视频。视频中的乔玲穿着一件白底蓝花的旗袍，她优雅地演唱着《假如秋水可以望穿》。视频中的她雍容华贵，声情并茂，每一句歌词都显得荡气回肠，超凡脱俗。
看着看着，老萌忍不住给她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而乔玲也不忸怩，马上回复了他一个“拥抱”。尽管这个“拥抱”是虚拟的，但老萌仍感到满心的幸福。
四
晚上，乔玲约老萌在广场见面，她用手机播放起《假如秋水可以望穿》。大妈们一边齐声叫好，一边随音乐跳了起来。婉转的音乐、优美的舞蹈，引来了无数围观的群众。
一曲接一曲，他们尽情地跳舞。曲终人散时，已近十点，这比平时延长了近一小时。乔玲问：“是去你家呢？还是去我家？”
“当然是去我家！”
老萌家里几净窗明，一尘不染。最有个性的是他的电视墙。其背景是布满波纹的沙丘。夕阳下，沙丘阴影处有几棵骆驼草。骆驼草边，爬着一只张开嘴巴的蜥蜴……
柔和的灯光下，两人开始畅谈各自的婚姻和家庭。不知不觉中，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乔玲问：“快十二点了，你一般几点休息？”
老萌看看墙上的挂钟，说道：“要是平时这个点，我已经进入梦乡了。”
“那我们快点休息吧！”
“你是要回家呢，还是住在这儿？”
“还是住你这儿吧！回去也不好打车了……”
“你洗个脚吗？”
“我干脆冲个澡吧！跳舞出了一身汗，麻烦给我一条新毛巾。”
花洒一开，卫生间顿时传出一阵哗哗的流水声。当乔玲从卫生间出来时，老萌已经为她铺好了床。“要不要我帮你吹一下头发？”
“那就吹吹吧！”
老萌打开吹风机，将乔玲的秀发一缕一缕地吹干。吹完头，老萌轻轻地揽着乔玲的后腰，将她送入了大卧室。“晚安！做个好梦！”
“做个好梦！”
老萌躺下后，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在他考虑要不要给乔玲发个消息的当儿，却收到了乔玲的消息。“睡着没？”
“没呢。睡不着。”
“想你也睡不着。既然睡不着，那就过来吧！”
老萌弹了一个响指，便起身朝大卧室奔去。上床后，老萌将右手搭在了乔玲的胸脯上。虽然隔着一层内衣，但他仍然感到了乔玲那剧烈的心跳。
“脱了吧！”老萌恳求道。
“等等，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很随便的女人？才几天的工夫，就和你上床了。”
“如今的年轻人，哪个没在一起住？我们都一把岁数了，住在一起又咋了？”
“你能这样想就好。”
第二天醒来，一想起昨晚的点点滴滴，老萌就像掉进蜜罐一样兴奋。他捧着乔玲的脸庞，百般怜惜地说：“感谢你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幸福。”
“幸福从来都是相互的……”
早饭后，老萌给儿子发了一则消息。“玉林，你不是一直想让我找个老伴吗？最近经人介绍，我认识了你乔阿姨，你想不想和她说几句话？”
不一会儿，远在美国的儿子发来了视频。接起视频，老萌就把摄像头对准了乔玲。
“乔阿姨好！”
“玉林，我和你爸走到一起，你不反对吧！”
“我爸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反对呢！”
随后，乔玲联系了自己的女儿。在征得女儿的同意后，两人牵手去了民政局。望着崭新的结婚证，老萌说：“乔玲，咱俩退群吧，因为我们已经脱单了。”
“好，等一下咱俩录个视频，把《假如秋水可以望穿》发到群里！”
乔玲的书房很别致，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音乐书籍，桌上是一台气派的苹果电脑。显示屏是弧形的，并且是双屏幕。显示屏两侧是一对考究的音响。电脑对面是一架崭新的钢琴……
“咱们来个男女声对唱。我唱一、三段，你唱二、四段。最后一句我们合唱。”第一次合成后，乔玲对录音效果不太满意。因为老萌把高声部的一句唱破了。
乔玲强调，如果高音唱不上去的话，可以用假音，这样就可以避免出现破音。老萌一试，效果果然比先前好多了。几经试唱，他们近乎完美地录完了这首歌。
乔玲把合成的混响作品发到群里，立刻引发了一场“地震”。有人向他们送来祝福和“鲜花”，也有人羡慕他们的高效和神速。
随后，老萌把结婚证照片转发到了群里。邱红见后，抢在老萌和乔玲之前退了群。
“祝群里的姐妹们早日脱单！也祝群里的男士们早日找到自己的另一半。”
老栓说：“也许你们不知道，我还有个‘比翼双飞’群。那是专门为牵手之人而建的。如果二位没意见的话，我就把你们拉进‘比翼双飞’群了。”
在众人的祝福声中，两人先后退出了“笑傲人生”群，继而又加入了“比翼双飞”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