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诗娴
比清静多一些,比喧哗少一些;比陈旧多一些,比新亮少一些,那片在晨光里摇曳着古老记忆的建筑群就是有800年历史的茶山南社明清古村。古旧建筑鳞次栉比,整体的味道淡而雅,有种浑然天成的朴素,这里属于丢掉陈腐,喜欢具有土和水的气质的人。
远处轻烟袅袅;稻田散落;近处村落里亮黑色的屋顶散发着古色古香的味道,繁荣一时的样子。古村落并不大,一条深巷出奇地冷静,窥照寒月疏星,倒显得人间晃荡。一棵参天榕树绕水而栖,庇佑着无数的鸟群,它永远是一副静谧的模样。
茶山南社明清古村,历经800年,古朴淳厚,岭南风韵,保留着宗祠、古民居、古井等古建筑,与小桥、流水、断壁、残垣、古巷、老榕……构成迷人的古村落风情。古巷两旁建筑高低有致,统一青砖红石、红瓦粉墙、青草履瓦。及左,是百岁翁祠,是一位百岁老人遗命用自己所居古屋改建的;及右,是资政邸,是光绪年进士、官至礼部主事的谢元俊的府邸,小丘腰处,拾级而上,两廊的花楣精美绝伦,栏杆凭地有种莫名的高贵,厅中垂花门镂刻着花卉群鸟,上面的孔雀尾、凤凰头都凸出木外,栩栩如生——探出的是人生百转千回,只将一点点的微温藏在屋里,松懈了满身的疲倦,让心头鸟语花香起来。
南社村的古建筑群与“客家围”“潮汕大屋”有所不同,它代表的是珠三角地区水乡特色,每一民居都单家独户称“家庙”。家庙前有自家的水井、麻石小巷,每家的麻石小巷都隔着一条小水道。家庙建筑,多为四柱三间三楼砖石牌坊式建筑,楼为歇山顶,檐下如斗拱,门额上配有雕刻精美的木雕。上百间民居错落交织,在密集的树丛中闪现着古典的韵味。
时代是仓促的,有许多旧建筑被破坏,在大时代下,人们只能原谅自己在日新月异的变化下变得如此仓皇,这时候,我们总能找到一张细密织就的老时光,帮我们挡住日益消亡的梦想,虽然是徒劳地,它却是不可缺少的。
中国的古村落,我去过侗寨鼓楼群、东南锁钥二十八不镇、呈坎村、石桥村、新叶村……中国境内的古村落数量已经从2005年的5000个左右减少到如今还不到3000个,这些同时整合了物质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古村落,在物质形态上正以惊人的速度消失。
对文化的重视、对历史的尊重,是让古村落从岁月里苏醒的重要因素,尘封的历史将越过那些残缺的屋垣,在广袤的时空中得以伸展,让世人一窥究竟是的,我们应该且必须从这里聆听那些久远的、从血与尘的历史中走来的脚步声。
虽是一村一落一社,却是一心一族一信仰。孔子说,人生七十方能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关于劳苦大众的身体与灵魂,关于人生与信仰,关于文明与堕落,关于生与死……人们有太多的困惑,多少年来,多少人不由自主地跟从信仰,不由自主地生和死。信仰这个东西有时候很奇异,明明掏不出、看不到,却藏不了、捂不住,它离寒冷很远,离温暖很近,人心向背,善恶美丑尽在其中。其实,就像回望那棵曲径处的参天大榕树,似乎把精神中的随俗挡在了思想之外,而仰头的那束来自信仰的光芒只有善良的人才能看到……
想想现在,人们承受苦难的能力越来越弱,没有一无所有的勇气,没有徒然四壁的勇气,目标早早定了,而且清晰得很——钱、权、欲,可是道路却懵懂模糊。所谓行路者,踌躇而茫然,物质的拥堵,欲望的拥堵,导致信仰流失至缺失,若人生发生大逆转,说不好就把生命转掉了。
我们行走在南社的时光里。在这古人希冀、千秋伫立的身后家园,百折不挠的中华子民一代又一代地繁衍。那些刻在石碑上的荣光,铭记的是曾经的过往,是茶山南社斑驳而未褪色的岁月。池塘边的翠榕垂柳,叶婆娑,枝低垂;池塘边的人家,檐高耸,影冷清。山墙有多高,水影也有多深,岁月的痕迹,都在倒影里模糊了。少了人烟的家,难敌岁月的侵蚀。梁木曾经漆亮,终究会腐朽;屋檐上的草,翠绿过,如今还是枯黄。此时的阳光不刺眼,洒在一层层的门楼上,这景象已被摄影师们无数次地捕获,橙色的阳光贴着黑色墙瓦,像古铜色的花边,而在四方古墙下,沸腾的人间生活正围绕着它展开。
阳光零零散散地落在桥面、水面、屋顶,保持着干干净净的样子,它们躺在这个村子很舒服,和来到这里的人一样。其实,不管是短暂的还是长久的,只要来了,难敌岁月沧桑,终将与世俗的温情同行。
同行人里,有人提到“放下”这个词,我便问:放下蓝色的爱情、放下豪门世家的荣与辱、放下依恋的故乡、放下手中的笔、放下致死还贪恋的温存、放下人生一切的可能性、放下梦里下的那场粉色的雪……这些算不算放下?世道沧桑,风雨飘摇中,往来彷徨者有之,执着笃定者有之,而那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革命者,在血与火中淬炼的前行者,那些不俱风雪甘洒热诚的逆行者,正是心中放下了所有,而唯独没有放下笃信的那盏关于信仰的明灯啊。
放下的前提,还有“舍得”两字。舍,还是不舍,终究有一天都要统统放下。因为不放下就没有得到,这世上没有唾手可得的幸福。
我想起以前一位专门画古村落的画家蒋老师。他的家乡在河南,他是个被弃儿,在养父养母家长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被现代传媒塑形了的年轻人来说,乡土过早成了被离弃的对象。十六岁就走南闯北的他,如今对家的记忆异常淡薄,漂泊的日子里,他常常赤裸着身体站在阳台上对着月华笼罩的空山放声诵读。他是个爽性中人,看到一切不平事都巴不得将它们托出水面。蒋老师画了很多画,也办过个展,虽然没有达到轰动的效果,在业内人士中也算是精英。二十多年的浪迹天涯,他现在越发感觉到对历史的记忆仍是这个社会保存力量前行的依靠。他在东莞画古村落已经有几个月时间,还好,他几乎没遇到过任何阻碍。蒋生对许多事还保持着怀疑态度,包括东莞在“非遗”这块所做的努力,他认为应该还原古村落的原生态,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学会自然沉淀。别看现在的修缮工作做得很好,但实际上也意味着一段历史已经终结。他说:“这世界没有唾手可得的幸福,但它们的存在至少让我们寻找历史变得唾手可得。”
——然也。
我喜欢把东莞形容成一个顽皮的孩子,人多、事多、钱多,正是这样一个城市,始终保持在发展进展中做自己的导演,演绎着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高度融合,将经济发展的快速风暴转化为回望城市文化肌理的绕指柔。
光阴迈着一成不变的脚步,不疾不缓地走着,走过一个个春秋冬夏,走过一个个月阴日晴。历史可以湮没所有物化的存在,却湮没不了人们的记忆。不管以什么方式亲近它,古村落,如今依然静卧在城市文明的侧旁,任由疾奔的社会经济呼啸而过。当时光带来现实的脚步声时,我们总算从历史中回归了,而此时,光线游离的村落,已在回忆的尘埃里若隐若现,发出岁月剥离的声音。我相信,这些声音被再次打开时,总会在不经意中感动世人。
新世纪的茶山南社,躯体依然苍老,但却有着新鲜的心脏。面对百年来的历练和争斗,面对放下和舍得,面对城市和幸福,在风雨路上,让我们永远记住:有一种美丽是悲悯的情怀,有一种温情是守候故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