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雨涯
一座城市的记忆源于一个人,迄今为止,我深信不疑。走过的每一个城市像掠过眼前的风景画,总有那么一个人伫立在画中,或凝眸远方,或挥手微笑,而我则感伤记忆着与这个画中人的过往故事。在那么一座城市里,有一个心动的女孩,短暂相恋的故事如挂在窗边的风铃,有风吹过时,便悠悠荡荡地响过一段爱情的旋律。和这个女孩相识的过程像水一样,没有波澜的起伏,没有跌宕的高潮,就那么自然而然,一见如故,彼此倾心。
故事还得从头说起。那一年,公司一纸调令把我分配到那座记忆中的城市。初来乍到,一切皆是陌生,陌生的城市气息、陌生的街景楼宇、陌生的人和事物。从来没想过要久居这个城市,一直认为自己只是这里的过客,暂且栖身于此,将来或去更远的城市,或者还会回到北方的家乡,直到我遇见了她——娜子。
娜子是一个厂家的促销员,在药房一角里做血糖检测,一些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娘经常光顾她的小柜台,亲切地称呼她“闺女”。娜子黑亮的眼睛似是含着水珠,晶莹剔透,还有一头及肩的长发,散落披着,像一袭黑缎子顺滑下来。只是脸色略显苍白,细看神情间总有一种淡淡的忧伤,与她这个年龄不相符。每次去店里拜访店员的间隙,我都偷偷朝她的那个角落张望。当时记起了班主任老头子曾教导我们的一句话:美女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所以面对这样的美女,我不敢上前搭讪,甚至隔着十几米的空气,都会感觉到有一股真空的压力感。或许是我心虚作祟,又或许娜子故意倾情,我感觉隔着人群,娜子瞥来一个眼神,这个眼神做着长远的弧线极佳地落在我的眼神里,四目相对,顿时心跳加快,面颊滚烫。我感觉有汗从额头淌下,慌张跑出店外,似乎听到身后传来她的笑声。
就这样,我和娜子结识了。娜子比我小四岁,但谈话做事却显得很成熟。她说,她哥哥在这座城市里上大学,她打工赚的钱一大半是要付她哥哥每月的生活费、伙食费,甚至还有她哥哥交女朋友的花费。她不满地说,她的父母很是偏心,重男轻女,待她哥哥大学毕业,她完成供读使命后,就得回到老家结婚生孩子。她还忧愁地说,她不喜欢这座城市,这座城市太多灰尘,将来要到南方去,四季如春,空气好,心情好……
娜子就是这么一个善谈的女孩,跟她在一起,空气永远不会凝固,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她说话轻轻柔柔的,带着丁点小女孩子的幽怨和哀愁。我只需要盯着她黑亮的眼睛,看着她轻扬的眉毛和灵动的嘴唇就可以了,时不时给予她需要的安慰话语。她就是以这样一种姿态迈进了我的心坎。娜子对我说:“你可真黑,我注意你好久了。”我说:“你可真漂亮,我也注意你好久了。”娜子说:“我早知道啊!”我就是这样败下阵来。
那段时光很美好,心中有无限的畅想和期待,每天早早起床,骑着自行车穿越大半个城市来到店里,感觉这个城市的阳光很温暖。至晚方归,劳碌一天也不觉累,因为电话里还响着娜子轻柔的说话声。只因一件小事做赌,我开玩笑似地说:“娜子,要是我赢了,你就做我女朋友吧!”当时心跳的声音,只有自己晓得它的真实。电话那头,娜子调皮道:“好啊,说话算数,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抬头眺望着效区的星空,这个城市的夜空难得一见的星光灿烂,两颗流星从相反的方向交叉而过,拖着长长的尾巴搭起刹那间的虹桥,快到七夕了,我忽然想到一首歌:听说流星要嫁给眼泪……
娜子做了我的女朋友,很自然的,没有坎坷的历程,没有惊人的誓言,甚至我都没有过动人的表白,看着她娇羞地笑,我感觉自己如同玩荡秋千,已经荡到了几乎平行于90度角的至高点,我激动地欢笑着,但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感觉……
我对娜子怦然心动,这种感觉缓慢地入了眼、入了心肺、入了骨髓、入了血脉。娜子说,她对我是属于一见钟情,她相信小女子的第六感,也相信能牢牢握住我于她手心。真是个聪慧和自信的女孩。
那个深秋的清晨有些冷,雪下得很早,娜子感冒了,身子虚弱得很,咳得历害,但坚持要我出来陪她散步。她说不想干躺在床上过日子,不想浪费每一天的光阴,实在是拗不过她。公园的台阶积雪成冰,我握紧娜子的手,彼此冰凉的手掌却互相传递着内心火热的温暖。我激动地对她说:“我要把你介绍给我认识的所有人,让他们无比羡慕我拥有你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这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的心事一览无余,身边所有的朋友和同事都知道我有了女朋友。他们见了娜子都夸赞我的福气大过天,能拥有一位这么温柔漂亮的女孩相伴左右,可以此生无求了。给父母邮寄照片过去,他们催促着过年一定领回家,让左邻右舍都羡慕一回。
岁月洇染着爱情的味道,只是北方的天气总是和娜子的身体做着对抗,稍有天凉,娜子就会感冒、发烧,得休养好一阵方才恢复精神。我跟娜子说:“将来我要带你去南方寻一座干净的小城住下,南方的气候会很好保护你柔弱的身体,我会力尽所能为你搭建一个温暖的家。”娜子苍白的脸上洋溢着幸福,说:“无论贫富贵贱,终生相守,不离不弃。”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丝泪花,有点悲怆的味道。她转过头,迎着风,再转回来时,丁点痕迹也无,一张笑脸天真无邪。
冬天终于过去了,春天如约而至,温暖的季节,花开的时光,可是娜子的咳总不见好,低烧始终缠绕着她,脸色欲发苍白。我几次拽着她去看医生,都被她强硬拒绝,甚至生气逃走。我不敢再勉强她,只是坚持每日去送给她新鲜的梨汁和红枣汤。
清明小节,她的身体终于健康起来,拉我去了天河山。她说那里是牛郎织女故事的发源地,象征美好的爱情,所以又叫爱情山。初春,乍暖还寒,爱情山游人稀薄,沿途偶有山中住户路口焚纸祭拜,虽如此,但也算是一番清静。我和娜子登顶远眺,娜子兴奋地指点着远处高低起伏的村庄,激动地说:“看那里是牛郎峪村,那里是南天池村,那里是二郎峡村,那里织女谷村,我告诉你,织女谷村的女孩可都漂亮了……”我好一番诧异地问她如何这么熟悉。娜子调皮地做着鬼脸说道:“你猜?”不等我猜,娜子又不无幽怨的说:“如果有机会,离开城市,不能去南方,在这个浪漫的小山村里住下也好。”我在心里感叹,女孩子的心事真是难猜。
那年的丁香花开得甚早,白色的丁香花芳香袭人,花繁色丽,纷纭可爱,清艳宜人。娜子说:“我喜欢这白色的丁香,我在家里的园子里栽种两颗小丁香树,离开家时,丁香树才刚刚到我的膝盖,三年没有回去了,挺想念我的丁香树的,也不知道家里的丁香花是不是也开得这么早。”娜子握紧我的手问:“你知道吗?白丁香代表什么?”不待我回答,她自问自答,“白丁香代表光辉、高贵、永恒的幸福。”我笑着,抚摸她的头说:“你是想家了吧,为啥这么久不回去?我陪你回家吧。”娜子歪着头,倚着我的肩膀,不再言语。良久,她说:“我是应该回家了,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带你回家。”我说:“好,下次我一定要和你一起拜见你的父母,我要把你娶进家门,不再让你再供你哥上学了。”娜子幸福地笑着,说:“一言为定,我们拉勾……”
再回到城市后,我没有见到娜子,药店的小角落空无一人。打娜子的电话,停机。一连数日,娜子依旧音信皆无。我心中忽然有种慌乱的感觉,空落落不着边际。我想,我一定是错过了什么?或者我做错了什么?我忽然想到,我对娜子的了解太少了,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她的单位在哪里,只知道她有个哥哥在读医科大学,可连名字都不知道。我恨自己的粗心,也恨娜子无缘故的失联。我精神萎靡,内心煎熬,把娜子的相片放大,跑去医科大学,每天早晨在校园门口举着寻找娜子哥哥。一天、两天、一个星期后,当我无力想要放弃时,有人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回过头去,看到一位面容憔悴,身体瘦削的男孩,提着一只硕大的编织袋站在我的身后。我有些愣神,问道:“你……你认识娜子吗?你是娜子哥哥吗?”男孩点头。“你妹妹娜子呢?她跟你有联系吗?她在哪呢?”我急切的追问。男孩把头埋得很低,半天,从怀里掏出一个粉色的信封递给我。我接过信封,上面有手绘的丁香花,一朵朵,一簇簇,我好像闻到了真实丁香花的味道,还有熟悉的娜子的味道……我不明其意,愣愣的盯着信封发呆!
男孩走出好远,忽然回过头来喊道:“你去我家看看我妹妹吧,我家在天河山织女谷。”说完,再不回头,大步走远。我心里不安的感觉愈发真实,我知道,我一定是错过了什么……
我躲到角落里,拆开画着丁香花的信封,打开铺平折叠成心形的信纸,一朵压平的丁香花瓣飘落到我的手心。
想念的帆:
这朵丁香花是我采集园子里的,跟你说过的,我亲手栽种的,它开得好多,好香,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吧!对不起,真心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因为我渴望爱情,渴望拥有幸福,渴望能在我短暂的记忆里留下一些美好,虽然我知道我没有多余的时光了。我欺骗了你,无法再跟你去南方了,也无法一起在某个小山村安静地生活了,说过的话,拉过的勾都无法兑现了。但我真的爱你,我跟你说过,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你总是笑我是小女子情怀。和你在一起的短暂时光,是我最快乐的,只是命运无法让我拥有太多。
我一直没敢告诉你我身体的真相,我怕,我怕你知道后会离开我,那样,我所有的幻想都消失了,连丁点的幸福感也会丢失。我也答应过你,下次,如果有下次,我一定带你回我的家,只是我真的无法兑现承诺了,只能下辈子再和你相约……
我走了,之前很痛苦,很疼,但往后会很安静!其实我的父母对我很好,是我自己逃离了他们的视线,逃离了他们的生活。我不想化疗,那样我会很丑,我不想连累他们,即使把钱花光,也不留住我的生命。我用仅余的时光努力赚钱供养哥哥上大学,但也只能偷偷的以假的名字和地址汇款给他。我的身体糟糕到了极点,无法治疗痊愈了。
终是要回家的,我知道我的离去,在精神上留给父母是终生的遗憾和痛苦,但至少我没有过多的连累他们还有哥哥。唯有你,我的解脱会给你带来无尽的悲伤,但请原谅我这般自私,因为,我只有这么一次选择的机会——选择爱你的机会。
别了,我的爱。如果有来生,我会和你去南方寻一座小城厮守,或回到我的家乡,回到丁香花开的地方,再让我指给你每一个浪漫的小山村,让我再给你讲一个传说中浪漫的爱情故事。永别了,亲爱的帆,爱你。
娜子
我颓坐在地,把丁香花瓣放在唇边亲吻,泪水婆裟,洇染花瓣,花瓣鲜活起来,泪眼朦胧中,我似乎看到了娜子那黑亮的眼睛巧笑倩兮,我似乎看到了娜子那黑缎子的头发随风甩动,我似乎看到了娜子丁香花树下在朝我挥手,挥手,身影渐渐模糊……
第二天,我来到了娜子的家,来到了娜子曾经在爱情山上指给我的织女谷。见到了娜子的父母,两位老人无尽悲伤,我把娜子所有的照片都留给了他们,只留下一张合影。在娜子的家,我看到了园子里那两株丁香花树,花开正茂,芳香四溢。我把合影塑封严实,用盒子装好,深埋在娜子的丁香花树之下。一个星期后,我离开了那座和娜子相识相爱的城市,离开了那座曾经让我无限陌生,又无限温暖的城市。离开了那座给了我美好爱情畅想,又给了我无限心灵凄楚的城市。
都说,爱上一座城,是因为爱上一个人,而我因为爱上一个人,要离开一座城。只是深深烙进心灵的记忆终是无法在那座城市里抹除和遗忘。娜子,终是横亘在我的生命影像里最为珍贵的感动,像闪逝的流星带给我霎时的期许和璀璨。
作者简介:
代军,笔名凌雨涯。80后,沈阳市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榕树下、江山、盛京文学网丁香文学社团创始人。完成长篇小说《那些青春往事》作品创作。
短篇文学在《新歌诗》《悦读》《风荷》《万泉》《莆风辽韵》《当代校园文艺》《雪莲诗刊》《麻辣阅读》《人生大世界》《京民文苑》《初梦》《新民文化》等杂志有作品发表。
小小说《羊毛出在羊身上》入选《岁月的指针》小小说作品集。短篇小说《回到原点》获得第二届盛京网络文学奖小说奖。散文作品《笨鸡蛋》获得中国当代文艺“桃李芬芳”诗文大赛三等奖。散文诗《江山传奇》获江山文学网八周年征文诗歌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