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年
文/姚宁
时钟一圈圈地转着,不管风景如何变迁,星辰怎样转移。即使我们努力地张开双臂想要抱住时光纤细的腰肢让她停一停脚步,也无济于事。
时光是冷漠而疏离的,她不管不顾,对周遭不闻不问,固执地按照自己的节奏朝前走,从不会为了谁而停留;然而时光又是温暖而贴心的,尽管她一去不回头,却把最美好记忆悄悄藏入每个人的心底,在不经意间播放,穿越时间和空间回到过去,怀念曾经。
沉浸在记忆当中,我仿佛看见时钟在倒转,两边的景色如火车窗外的树木一样飞速掠过,梦回魂牵梦萦的少年时,回到还没长大的时候,回到那年味最浓的时候。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寒风已起,冬意渐浓,晶莹的雪花落在门框上,伸展出六角形的枝桠,映得日光更亮了,春联更红了。于是我们便知道,春节到了。也许是人长大了,多了烦恼少了纯真,我总觉得现在的春节远不如小时候的有滋有味。小时候,最盼望的便是过年。我们用虔诚的心情,祈祷这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赶紧到来。然而,年仿佛是个调皮的少女,越是知道你的盼望,便把脚步放的越慢,非得要把你全部的向往勾起,才肯迈着绮丽的步子,姗姗而来。
透过穿越时空的望远镜,我看到正在为我和弟弟缝制过年新衣的母亲。
母亲早早就上集市买好了布料,在柜子里叠放得整整齐齐。她把我和小弟拉到身前细细量尺寸,边量边感慨两个小子又长个子咯!缝纫机的踏板有节奏地一上一下,台面上的布料随着针的进进出出,被勾勒出一道道细密的针脚。母亲的一双巧手将布料如同变魔术一般变出了两件新衣,我和小弟眼巴巴地看着衣服被熨好放进柜子里,心中更加期待新年的到来。
透过穿越时空的望远镜,我看到正在打糍粑的父老乡亲们。
贵州的很多地方都有“二十八,打糍粑”的说法,大山里各处都被皑皑的白雪覆盖,冰凌从树上垂下,长长短短,犬牙交错,好像跳动的音符,高高低低地唱出过年的热闹旋律。外面的冰天冻地被一道道贴着窗花的玻璃隔开,窗内就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打糍粑景象。石槽里是雪白的糯米,长长的木杵抬起又落下,一下下砸在糯米上,让颗粒分明的糯米变得香甜细滑。石槽和杵都是老一辈传下来的老物件,经过岁月的打磨变得光滑,朴实的外表下,渗透出香甜的灵魂。小时候的我最喜欢看大人们打糍粑,腾腾的热气带着糯米的清香从石槽中氤氲而出,惹得玻璃上都糊上一层朦胧的意境。刚打好的糍粑捧在手里还有些烫,我们这些孩子便迫不及待地将这香甜的美味送入口中,像是把人间全部的热闹融进了身体里。
打糍粑的热情冲破了冰天雪地,年轻后生的口号声洪亮又雄壮,女人们忙碌的脚步轻快又柔和,中间还穿插着调皮的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好像雪花落在树梢上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过年前的大山里和谐又美满,充满了红红火火的气息,这就是我心中最浓郁的年味啊!
年的味道,在我的记忆中就是扑鼻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
这香气,是贵州传统美食——腊肉的味道。割下几块腌好的腊肉,架在柴火上熏烤,烟雾缭绕里升腾起土地和自然的香气,这正是家乡最本真的滋味。这香气,还是除夕晚上年夜饭的味道。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餐,大盘小盘摆满了餐桌,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就是我和小弟最渴盼的期望——母亲的手中仿佛有魔法,锅铲上下翻飞,便能用最普通的食材做出一道道美味佳肴。
这香气,是初一早上汤圆的清甜。又白又糯的汤圆在小巧的汤碗里,看起来白白嫩嫩、圆润可爱,小心翼翼地咬破那层薄皮,便有香而黏的馅流淌出来,迫不及待地吃到口中慢慢咀嚼,顿时唇齿生香。
这香气,是穿梭在楼房中交织的各家各户的饭菜香。那时住的楼房都有长长的走廊,各家都在门口生炉子做饭,尤其在快过年的时候,平时舍不得吃的排骨、猪板油都被端出来炖上,跳动的火苗轻舔锅底,惹得锅里的食物发出滋滋的声响。我们这些馋嘴的孩子端着碗各家跑,从每一家出来,都能得到不同的美味。
年的味道,在我的记忆中还有各种热闹的声响。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自然是必不可少,除夕晚上最大的期盼,就是在零点到来之时点燃一串火红的鞭炮,听清脆的炸裂声此起彼伏,大人孩子一同欢呼“过年咯”,喧嚣的笑闹,响彻凌晨的大街小巷。当然,还有初一早上大家彼此问候的“过年好”,不同的音色和声线共同说着这一句话,像无数声部共同演绎着一段关于祝福的最美和声。我和小弟穿着母亲做好的新衣出门拜年,回来时口袋里满满地都是花生糖果,还有压岁钱。记忆中过年的热闹可不仅限于此,苗族有丰富的过年活动,跳花、赛马、游方等,各具特色,不一而足,当然,最能吸引人们眼球的,还要数斗牛比赛。举行斗牛比赛时,牛在村寨的斗牛场中竞技,四周的山坡成为了最好的天然看台,人们聚涌而来,欢呼雀跃,加油喝彩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场面蔚为壮观。
过年,对小时候的我来说,是一个有着特殊意义的存在。物质生活远不如现在丰富,甚至可以说得上匮乏,但我们仍然在那种简单的美好当中,享受着最单纯的快乐。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最淳朴的美味是柴火的气息,最舒服的衣衫是母亲手中的一针一线!那时候人与人之间是无比亲近的,所有人都为着“过年”这一件事忙碌着、欢笑着,给冰天雪地里带来温暖的气息。
记忆中的年,像是一个万花筒,回忆起来充满了缤纷的色彩;记忆中的年,像是埋藏在土地中的佳酿,历经时光的洗礼,更加香醇动人;记忆中的年,像是一张边角有些泛黄的旧照片,透过模糊的表面看向时光的深处,仍然能感觉到那时的欢乐,仿佛依然在昨天。人在不断成长,世界越来越广阔,多年来人生路上的风景如同平原走马一般被甩在身后,信息爆炸的时代,乱花渐欲迷人眼,让我的目光不知应为何驻留,生活日复一日,哪怕到了过年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特殊——这让我更加怀念起记忆中那鲜活热闹的年了!
如果有可能,我多么想要一个时光机,可以让我回到昨天,回到曾经,回到小时候的年,再听听缝纫机的针脚哒哒声与火苗上的腊肉滋滋声交织成的歌唱,再大街小巷地串门拜年收获一口袋的美味,再小心翼翼地把红包拆开,把里边的零钱整整齐齐地存好,再去到大山的平台上看斗牛的激烈战况,听人们的山呼海啸!
但是我知道,时间是条单行道,这珍贵的一幕幕只能永远藏在记忆里,再也回不去了。长大以后,人海汹涌,我们都被推进时间的洪流里,只想挣扎着不被淹没,那还有闲情逸致看看周遭的风景?长大以后,高楼重重,城市的霓虹灯掩盖了落日余晖,尽管灿烂夺目却少了真实感。长大以后,防盗门冰冷,网络让我们足不出户就能看到世界另一端,而猫眼却让我们把曾胜过远亲的邻居变得陌生。长大以后,年变成了一个数字,冷漠的蛰伏在日历上,一页一页被撕掉,不知不觉中竟过完了一年,春节晚会的舞美特效一年比一年高科技,饭店里做的年夜饭一年比一年精致,然而我的内心却毫无波澜——毕竟,在我心里,只有年少时那种热热闹闹、红红火火,才是真正的年味。
其实,我所怀念的,不是过年本身;而是我们曾经赋予过年的意义。
年,象征着团圆,就像小时候每年初一早上吃的糯米汤圆一样,洁白而温暖。年,象征着新的开始,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这是一个新的节点,充满了我们对未来的美好期盼。年,是属于整个民族仪式感的体现,我们之所以要庆祝,不正是为了祝愿我们的生活在这仪式的见证之下走向更加灿烂和幸福的明天吗?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尽管时间一去不复返了,尽管记忆中的年味已经渐渐消散,但我们还是要怀着幸福的心情迎接马上又要到来的一年。将小时候美好的过年回忆继续珍藏吧,让我们带着怀念过去的心情珍惜眼前,过年其实无所谓仪式无所谓内容,只要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一家人欢聚在一起,有浓浓的亲情,有融融的爱意,就足够了——这才是年味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