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亚明
躺在黄土地上,望着蔚蓝的天空,那种熟悉的感觉涌溢全身。
记得爸在田里赶着黄牛耕地,鞭子扬得高,但仅是虚晃着,并不打下,口里“得得”叫着,牛稳稳地走,犁铧上的黄土向上翻滚,犁后现出直直的壕沟。幼小的他,玩土累了,就躺在松软的耕地上。躺着,像回到母亲的怀抱,觉得舒坦、踏实,还有宽容与热情。或许,啥也不用想,心舒畅多了。
过来一片轻轻的云,又缓慢地向东移。忽然老爸喊起来,“愣小,回家,要来雨了!”他一骨碌坐起来,望望天空,西南天上有点黑云,再看爸,已经锄到地头了。他站起来,说“爸,没雨!还不晌午,再干一会儿!”
爸急促地说:“快回,西山有雨穿不迭鞋,马上就来哩!”爸是村里出名的种地把式,知识丰富。他信爸的话,两人提着锄头往家跑。
爸有点瘸,跑不快,那是当年为了多挣工分,替人晚上看羊落的毛病,跑了没多远,爸已呼呼喘气了。他一直跟着爸。爸说,“愣小,你跑得快,雨要来了,你别管爸,你先回家!”他说:“爸,你说啥哩,没事的,我和你一块走!”爸就不吭声了,嘴角抽动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跑。
转眼间,天上布满了云,紧接着响起一声炸雷。
这时,爸咳嗽起来,停下来,蹲在地上。他给爸捶着背,竟生出奇怪念头,感觉爸像任人摆布的孩子。爸咳嗽稍止,伸手指了指山路旁一眼破旧的窑洞。扶着爸刚进窑洞,指头肚大的雨点就砸下来了。
说是窑洞,其实只是窑窟窿,窑洞的前墙已坍塌,地上有一个小土堆,上面已是绿草丛生。他把爸扶到窑内,有路人休息时抱的玉米杆,让爸坐在上面。
挨着爸坐下,看着外面的雨,却倏地觉得不该让爸坐在这里。对面山岗有一座烈士塔,弟弟骨灰就埋在那里,母亲的坟墓也在离弟弟不远的地方。当时爸说,“政府给你弟修了那么好的墓,风光哩,你妈好想小儿子,让她在跟前疼爱儿子吧!”怕看着难过,他扭头看了看爸。爸两眼直直地望着外面,不知是看雨,还是看远处的坟墓。
母亲去世时,他还在外面打工,母亲病得急,没能见着最后一面,心里悔得想撞墙。办了丧事后,看着日渐苍老的爸,他想回家种地,照料爸。可爸说“村里还有年青人吗,哪个不在外面?你回家种地,怕连个媳妇也找不下。”爸急急地催,他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家。离家那天,爸站在门口,走了几步,回头看爸,爸站着,也是现在的样子,两眼直直的。
爸打破沉默说:“你妈你弟那坟地好,你看那山坡多绿,那山势多俊。”雨雾弥漫,他看不见什么,但知道爸说的是真的。他说,“那地方是好风水哩!”嘴上这么说,心中又想到弟弟信中的话,“哥,我随部队去救灾了,你要照顾好父母!”话后有个感叹号,他知道这个标点的份量。
他叉开话题,“爸,这雨对谷地没啥影响吧?”爸说:“好雨知时节,雨好哩,就是得重锄,锄起的草死不了,俗话说‘耕三耙四锄五遍,八米二糖再没变。’‘谷锄一寸,强如上粪’,重锄就重锄吧,咱有力气!”停了一下,又说,“难时过了,‘河重冻,谷重种’,遇春寒,怕小苗受不了,爸可担心哩,谁想咱这苗抗寒。蝼蛄、金针虫和地老虎也治住了,现在苗子好着哩!”
这时,雷声远去,雨小了,西边天上现出阳光。可路上还哗哗流着洪水。爸问:“你不是说,你那对象也回来吗,咋还没回来?”他低下头说:“快了。”说话时,他尽量表现自然点。其实半个月前,他收到燕的短信,一连写了三个“对不起”,后来,收到燕的好友琼的电话,说燕被一辆豪华轿车拉走了。前几天,琼打电话来,说有一个大企业包收无公害谷子。他感谢琼的帮忙,说你可不要让我爸知道现在才有订单。琼说我知道,你是大孝子嘛。
爸又说:“咱村蓝天、清水、甜空气,好地方,现在路通了,闭路有了,方便了,来了也亏不了她。不管来不来,可得记住,把地种好了,不能毁了、荒了。还有,‘一年一个买卖人,一辈子学不会庄户人’,种地可有学问哩,你得多学……”
听着爸的话,心里酸酸的。他说:“爸,咱回吧。”爸说:“回,回。”说着站起来,却没站稳。他扶住爸说:“爸,你咋了?”爸说:“上火,头有点晕。”
他扶着爸,慢慢往回走。走了一段,爸说:“行了,爸现在好了。”说着自己走起来。他说:“爸,你等我一下,想再看谷苗,没被水冲倒吧。”爸说:“放你一百二十个心,”看看他又说,“你想看就去看吧,反正天还早,下过雨啥也不能干!”
跑到地里,看着谷苗正伸着腰,迎风飘舞呢,晶莹的水珠,从苗上滚落。绕着地边走一段,就急忙往回走。走到刚才让爸等的地方,却不见爸,心说爸先走了,就急急地撵。可是拐下山梁,却看到一个女人扶着爸慢慢走着。他再急跑几步,爸和那女人回过头来,琼!
他愕然站在那儿,心跳忽然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