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庆文
古往今来，狼是一种害人扰人的野兽，它繁殖能力强，可谓“狼口”众多，并具有比老虎贪婪、比猎狗凶狠、比狐狸还狡诈的秉性，自然成为人类的公敌。
狼总是带着恐怖色彩出现在各种场合的。然而，在城市公园的樊笼里，狼灰溜溜的没有一点精神，无论大人孩子，或男或女，都可以随意地逗弄它。可是，假若在山林野外，那将是个怎样的情景呢？
我的家乡在内蒙古科尔沁右翼草原的兴安岭南麓，那里山穷地薄，狼却很多。小时候，我们经常听到狼咬羊了，狼叼小猪了，狼吃驴了，狼在夜道上截了人啦等等。不是么，生产队的羊圈高墙板障，还有铁丝天网，狼们照样绿眼闪耀，磨牙光顾，吮血叨肉，凯旋而去。有个同学的乳名叫狗剩子，就是因为两岁时被狼叼走了，幸亏母亲胆大泼实，抄起镐头硬撵了下来，他才有了第二次生命。在雾天放羊和夜里放马，牧人们格外警惕。为了防备狼，多数人家都养狗或备有火药枪。
也许是常看《水浒传》《西游记》或游击队、武工队、追匪队的连环画和小说的缘故，或是毛泽东时代英雄主义的熏陶，我小的时候特好奇，胆子也大。夏天，庄稼成了青纱帐，大人们不让我们到地里玩，常用狼来吓唬我们。我们甚至不敢在他们面前说“没见过狼”或“不怕狼”的话。可背后，我却敢和伙伴们打赌，对着绿森森的玉米地大声呼喊：
“我没见过狼——”
“我不怕狼——”
“狼——你出来——”
没等我喊完，他们都跑光了。这，每每使我得意。
记得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的一个冬日，我和四哥在山半腰打柴，休息时正坐在柴铺上啃冻豆包，突然，山顶上有人吆喝着什么，转头望过去，只见一个似狗非狗的野物从山上灰溜溜地跑了下来。距柴堆十几米时，我清楚地看到它竟用三条腿跑着，一跛一跛的，样子很苍老，很可怜。我奇怪，再细看，发现它那条前腿是向里折着的。我想，它那里可能有残疾。当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不知哪来的胆量，也没请教哥哥，我抄起大斧就掷了过去。谁知那家伙早有防备，屁股一扭躲开了，而且还用原来的速度歪头看我，继续跑，不紧不慢，放肆得很。我马上又扔了两块石头，都被它躲过了。本来也就拉倒了，可这时它的那只折腿却放下了，也就是说，它用完整的四条腿跑了起来。我火了，仿佛蒙受了莫大的欺骗，拾起大斧就要追，却被四哥一把拉住：
“你不要命了，那是狼啊！”
“狼？这就是狼啊！”我惊讶了，“那、那它咋是这个怂样啊？”
“打狼啊——狼来啦——”四哥突然冲着远去的狼跺着脚大喊起来。他那个样子，使我想起《说谎的孩子》，尽管他没有说谎，我却觉得好笑——他可是大队的民兵营长啊，他还演过《沙家浜》里的英雄郭建光呢！我家的北墙上还挂着他专用的一支步枪呢！
声音在山谷里回荡，许多打柴的人听了也跟着呼喊起来。有几家甚至哄过狗来。狗们很勇猛，顿时在山坡上拉出几道线一般的烟尘，那阵势非常精彩。狼慌了，几乎慌不择路，在狗的追逼下窜进了深山窝。
狼被赶跑了，四哥胜利地笑了，接着认真地对我说：“这是只老狼。老狼最狡猾，它见咱是俩人，手里还有家什，你还追打，就没敢停下。”
“停下咋的，还能吃了咱啊？”我不知深浅地说。
“它是狼，就是要吃咱的。”
“哼，我打死它，扒它的皮！”
四哥也“哼”了一下，说：“它要是饿极了，跟你较上劲儿，坐在这儿嗥起来，能把满山的狼招来，那时咱俩连骨头都剩不下啦。”
“啊——”我不禁后怕，“那它咋用三条腿跑呢？”
“那是老狼惯用的招数，麻痹人呗，要不你咋没害怕呢？”
啊，是这样！我原来上了它的当啦！真是一只老狼，我还自诩勇敢呢。如果没有四哥在的话，那么我？算起来，那年我才十三四岁，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好，文革少年有“三敢”“五不怕”精神也好，即便“舍得一身剐”，能不能把这个山岱王“拉下马”真不好说。想起来脊背真有些发凉，我不得不对眼前的四哥刮目相看了。
终于见到狼了，第一次，只这一次我就领教了狼的厉害及本性。
然而，狼再凶恶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的。狼在人的面前，正像清代小说家蒲松龄所说“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真的没有什么不得了的。
当代的人们可以不怕狼了，因为它们的数量在逐渐减少，于是人们便有了很强的自然环保意识，也就是说开始关爱、怜悯和敬畏生命了。为了维持生态平衡，“虎豹豺狼”不再是过去单纯的反面意义了，甚而立法保护，这一切都是人类的大势所趋，无可厚非的。
据说当前的改革开放很需要狼的精神，于是给狼族平反“摘帽”，消除偏见。这样一来，久负臭名的狼族倒成了香饽饽，优点多多了。譬如以狼为艺名的星啊、家呀、范儿呀大有人在，标新立异的狼书狈碟挤满书店，充斥荧屏。如此的狼教育、狼陶冶、狼崇拜，大有不可阻挡之势。可是狼毕竟是狼，它哪会料到家族却从此中兴了呢？它若真的像狗一样懂得忠诚、尊重和感恩，人类不又多了个朋友了么？
我想，只要有狼存在，我们就不愁不能遇到狼，不管是四条腿的还是两条腿的，不管是土的洋的，还是转基因的。尽管狼的坚忍性格和团队精神值得效法，但要用在正面上，即壮大自己，益于人民，益于国家。当年鲁迅先生不还以野狼自喻而孤军苦斗？至于对狼难移的秉性，善良的人们就不必追求而松懈警惕了，否则，我提到的老狼就仅是一个传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