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土家族作家张贤春长篇小说《鸡往后刨》
文/林汉筠
乌江流域有句俗语:“猪朝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门道。”这表面上看似说的是动物习性,背后却蕴含着深厚的社会学说,看似俗常却意味深长。作家张贤春继长篇小说《猪朝前拱》后,又一部带着乌江典型地域文化的长篇小说《鸡往后刨》(中国文联出版社,2023年1月版)带着油墨清香扑鼻而来,成为解读乌江之畔的德江大地又一个重要文本。
贵州高原的母亲河——乌江,是长江上游右岸的最大支流,是一条历史悠久、文化积淀厚重的河流。这里因水而生、因水而荣,有绵延两千多年的盐油古道,有至今依然充满诸多未解之谜的神秘傩文化。千百年来,南船北马在这条河上深情演绎、芸芸众生在此瓜瓞延绵、生息繁衍。千百年来,悲欢离合的故事如朵朵浪花在这里层出不穷。
乌江,如同血液一般流淌于乌江儿子的身上。喝着乌江水长大的张贤春,始终将自己置身在脚下这块土地上,如福克纳之于约克纳帕塔法、马尔克斯之于阿拉卡塔卡、沈从文之于湘西,莫言之于高密,路遥、陈忠实、贾平凹之于关中那样,在生他养他的这块土地上,用故乡山水的感应视角,书写那种水乳交融的关系,数十年如一日为德江的发展鼓与呼。在德江挂职的时间,曾认真拜读过他的两部长篇小说《神兵》和《猪朝前拱》。《神兵》,是以红三军进入黔东北革命根据地和黔东神兵参加红军为背景而创作的;《猪朝前拱》,则是反映乌江中下游结合部风土人情和社会经济变迁。《鸡往后刨》,作为《猪朝前拱》的姐妹篇,带着乌江千年风烟而呈现在我们面前。
《鸡往后刨》,是张贤春用小说的形式讲述黔东北故事的又一次探索。写的是20世纪20年代至50年代三、四十年来乌江流域风云变幻的故事,带着强烈的乡土性,进行本土化叙事,用素描的方式,再现当年的生存画卷。他围绕着脚下这块土地,敏锐地捕捉到并写出了社会转型期乌江流域发生的深刻变化,在乡土中刻画着出走者割舍不断的乡村记忆,写出那缕挥之不去的乡愁。他巧妙地利用乡土语言、乡土气息,细致地描绘乌江两岸尤其是黔东北德江大地独特民俗、情感体验,揭示出当地历史的脉动,用多重视野书写这条江河史,称得上是黔东北的乡村诗史。
作为一个深谙当地历史人文的作家,张贤春通过将历史观的自觉和人物原型思维,对文学创作进行有机的渗透,用现代的视角进行“历史化叙事”。当然,他在叙事技艺上,赋予强烈的现代气息,这种叙事显然不同于“历史小说”。《鸡往后刨》,反映的是乌江流域某个历史时期的经济社会发展与变迁,以当地商人廉杰才的家族史为切入点,通过“小人物”彰显“大时代”,以小叙大,为乌江两岸的精气神塑像。文本的时间跨度,虽然只有短短几十年,但这段时间正是中国历史上现代性发生的特定时刻。小说中,廉杰才、王天堂、雷春和、廉姇等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在尔虞我诈的商场、波云诡谲的官场、官商勾结的“乡场”、道德绑架的“情场”中,安放着生活在乌江两岸的小人物的悲欢。看似简单的人物出场,其实都为他们设置了一个个“机关”,在时代的大幕里映照出来的乌江烟云,就是一种宿命般的隐喻。
或许沉浮于此期间为生存挣扎的升斗小民,像浪花一样隐没于时代的尘烟之中。但那些小人物和小故事,在大时代的背景下,显性地站在两岸,成为张贤春力求开拓创作地域小说的真正动因。写历史又跳出历史,写乡村又跳出乡村,写风俗又跳出风俗,小说铺陈开来的是极为广阔的时代背景,反映大时代的变迁,用现代思维的视角,讲的是那些乱世浮生的故事,叙的是乌江两岸商场与“乡场”的演义,道的是家国情怀甚至国家命运。
鲁迅先生曾说过:从喷泉里喷出来的都是水,从血管里流出来的都是血。作为本土作家,张贤春敢于从民间生活中汲取智慧,熟练把握和驾驭千年乌江带来的文化感应,进行生态化叙事。借助创作主体的生态意识,通过文本传达给读者,形成了作者与读者相互感应、心灵共频共振的生态伦理信念、态度和行为规范。比如土家哭嫁的风俗,比如生漆制作过程,比如杀猪宴客过程,比如逼良为盗过程,一个个民俗生态跃然而来。通过家族之间的恩怨,表现出强烈的土家汉子的社会责任感。将发生在这儿的一件件小事,投射出大时代的影子。纪实与虚构、历史与现实有机结合,场景、视角及至生命主体相互融汇,为这个特定时期时空再现、灵肉融合、风云际会。小说无论是在空间上还是在话语层面上,都具有多元开放性,涵盖了更加广阔的社会背景和时代变迁。其格局在历史延递与时代更新的双重变奏中,形成了故事中的巨大张力。
“文章合为时而著”,唐朝诗人白居易这句话,意味着每一个有情怀的人,要对时代有一种关注,对现实社会有一种关切,对推进经济社会发展有一种责任和使命。这既是古训,又是对历代文人富于历史使命感的一种集中概括。年届六旬的张贤春,仍怀揣梦想,用心去感悟养育他成长的黔东北大地,感悟时代,为时代而歌,在乌江的高山之巅艰难跋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