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芳香 记不清梦中那快乐无比的童年是否有颜色,但它一定是有味道的, 那就是芳香。 六七岁时,每年五月五的清晨,父亲都会去割一把带有露珠的艾 叶和一把菖蒲,挂在窗格子上;母亲会掐一根艾叶尖扎在我们兄弟姐 妹的发上,口袋里放一朵栀子花。乡下的五月,雨多,雾也多,远处 的山被浓雾笼罩着,身上的艾叶香和栀子花香却逐渐散开来。 幽暗的柴房,亮光从瓦的缝隙里挤出一两条光线,粗陶泡菜坛沿。 放几朵栀子花苞,次日便会绽开。一朵一朵的瓷白,在时光的素笺里, 这寂寂的从容的香,让我迷恋、沉醉。 篱笆院,那是小时候的天堂。篱墙上,爬满了牵牛花。素紫相融 的朵,高雅恬淡,就像邻家那个叫采芹的小姑娘。微风拂过,阵阵清香, 随着那圆圆的白、圆圆的紫,像罗裙一样旋转,让我入迷、想象。 老家多江,房子坐北朝南,门前就是一个叫大塘边的湖。湖很大, 六月里,荷却把湖盖住了。接天的碧,映日的红,田田的绿中立着挤 挤挨挨的红,含羞半张,迎风怒放。风整天吹,身上、袖里整天都是香, 梦也是香的。 记忆回到秋天。我在那开满野菊花的山坡上睡着了,金色的阳光,金色的野菊花,千朵万朵,迷离着你的眼。蜜蜂嗡嗡的,蝴蝶翩然起舞,做了个 梦,满世界的菊花瓣在风里飞,飞过池塘,飞过沟渠,飞过一道道田埂,茫茫田 野都是醉人的香。漫天纷扬的菊花香,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定格在一个乡村孩子的 童年里。 梅雨天气,青砖墙、木衣柜上都长了厚厚的霉。屋子里全是霉味,大人孩子 都是恹恹的,真可恼!妈妈找来一盆陈醋,把一个大秤砣烧得红红的,用火钳夹 了秤砣丢到盆子里。瞬间,满屋子全是升腾的白雾,白雾散开来,如波纹、如云纹, 一缕缕钻到鼻子里,酸酸的味,酸酸的香,好闻极了。说来也怪,屋子里霉味再 也没有了,堵了多日的鼻孔突然通畅了。 记忆中,乡村总是跟各种香连在一起的。 至今闹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对气味,特别是芳香情有独钟。想想也不奇怪, 人总是喜欢香气的吧。但我还是不同,嗅觉也因此变得灵敏。我能在黑夜里分辨 出雨后玫瑰的馥郁、广玉兰的浓香,以及女贞子和槐花的幽香。在很多人的嗅觉里, 稻花是无气无味的,我却能闻到它铺天盖地、如火如荼的香,跟轰轰烈烈的油菜 花一样,稻花香让人如痴如醉。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到村子里的榨坊溜达,为的是闻那炒菜籽的香。我跟村 子里酿酒的胡子大叔是好朋友,吸引我的仅仅是他酒坊里的酒香。我的老家吴川 吴菉镇水好,出的梅菉液酒有特别的酱香味,十分有名,我从小就爱闻它的味道。 无论走出家乡多远,这种酒香味挥之不去,总是萦绕在梦中,撩起我的乡愁。 书上说,气味大概是最为世俗、最为普通的神秘力量,欲拒还迎,如同灵魂 般无法捕捉,却又如影随形。它们个性独立,可被随意亲近,能共享,但不能交换。 可不是吗?人对气味,尤其是芳香的记忆相当牢固,可以持续很多年,远远长于 视觉带来的记忆。西洋人有这样的说法:“嘴巴会说谎,眼睛会忽略,但鼻子都 知道。”嗅觉的记忆不仅仅是经验,还是一把神奇的钥匙,似曾相识的气味常常能引来我们的追忆,把藏在逝去时光深处的场景一次又一次翻阅出来。 只要置身大自然和芳香植物丛中,记忆的闸门就会洞然而开,心旷神怡、神 清气爽,倦意一扫而光。芳香使我沉静、兴奋、轻松、富于幻想,让我莫名的激动。 闻到寺庙里飘逸而来熏香,会让我油然而生庄严、肃穆和敬畏之心;嗅到含羞草、 甜橙和檀香时,会让我想到冬天的火塘、晒过的暖和的被子;嗅到薄荷、柠檬的 香味,会让我精神愉快,犹如面对一片碧蓝湖水,感觉到周遭环境十分明净。 在梦中,灵魂随着芳香之气浮起来、浮起来,那有形和无形的芳香,萦绕、弥散、 袅袅升腾,对我来说,它是一种气味,更像一种生命。 也许就是因为常常做这些梦,让我的人生邂逅了芳香。